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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封神——朝歌风云》(下称《封神》)是蒙古族导演乌尔善“封神三部曲”的首部作品。《封神演义》可谓影视作品改编的热门题材。上世纪80年代,一部《封神榜》以充满想象的妆造和捉襟见肘的制作,竟引发了万人空巷的收视热潮。《封神演义》的故事,涉神魔、涉庙堂、涉人间,为影视创作留有巨大的空间。据片方公布的数据,《封神》票房累计破21亿,选角、掌故、剧情亦在社交平台引发热烈讨论。

《封神》的故事国人皆不陌生。杨荫深说,长篇小说《封神传》(《封神演义》别名)虽以殷周盛衰的故事,不过是狐精妲己的一生。殷纣进香女娲宫,因题诗渎神,女娲命三妖惑纣以助周,狐妖妲己为首。似乎殷商衰而西周兴,皆在诸神掌握之中,顺此大势者可封神,逆此大势者皆粪土。妲己虽承“天意”,却假帝辛殷受之手,取重臣王后之性命,陷黎民百姓于水火,历来争议最多。电影《封神》中,永不朝商的“叛邦”冀州首领之女苏妲己肉身虽亡,却为千年狐妖所附,助殷纣图霸天下。


【资料图】

狐能化为美人,广泛地存在于中国先民的传说和诗歌当中。“涂山歌”唱:“绥绥白狐,九尾庞庞。成于家室,我都攸昌。”这首佚诗普遍被认为指的是大禹与妻子女娇的故事。以此观之,狐有祥瑞之兆。《山海经》仅言青山之丘有兽,“状如狐,能食人”。《搜神记》中狐妖有男有女,狐可化为“媚惑”之女的说法,唐宋后多见。骆宾王刺女皇武则天“狐媚偏能惑主”。然而,正如传关汉卿所著《鬼董狐》有言:“淫者其自魅也久矣。”

兴衰之道,正所谓人自魅而妖以淫魅之,人持仁而魅类不至。《封神》当中的殷纣以“明君”的假象开场,揭开其残暴不仁、荒淫无度、阴险狡诈的面纱。世人皆见妲己魅惑,仔细想来,狐妖本已封印千年,殷纣邪恶之血却能令其再见天日,真假虚实,自然明了。

中国古代先民之信仰,许倬云认为大略可分为崇拜自然的神祇信仰与慎终追远的祖宗崇拜两个方向。商周即与红山、良渚不同,以宗庙祭祀祖先。《封神》电影将此主题运用得当,殷纣弑父杀子,火烧宗庙,背离祖灵崇拜,天谴之。商周之际,天命之说开启,“天”既神秘又奖善惩恶,颇通人性,所谓“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从此,顺天之道,惟德是依,成了中国文化的一条主线。

近年来有人提出,帝辛殷受(谥“纣”)恐有被后世丑化的可能,却很难不承认《尚书·牧誓》中指出的“不祭祖先”和“残暴不仁”。祖先崇拜、天命之说在周为“礼”,孔子将“礼”拓展,成为社会维持文明的通则。许倬云说,“礼”不是为了取悦祖宗神灵,而是“当为”与“不当为”的尺度标准。在外为“礼”,在内为“仁”,做人应仁礼兼备,质文相当。《封神》中,殷纣自诩天命所在,教伯侯之子背弃先祖,颇有神化其自身的意味。西伯侯姬昌亲躬农事、秉恻隐之心、有人伦之道,颇具上古仁君的质朴形象。朝歌宗庙巍巍,殷纣无“仁”,西岐麦野阡陌,姬昌有道。

《封神》中的姜子牙,既非弃商从周的韬略家,也非小说中的仙界尊者。他为渡天下生灵,放弃数十年修行,携封神榜以启天下共主。人间复杂多变,神佛也会“打眼”。姜子牙以仙丹贿赂小吏,反遭暗算。朝歌献宝,又让他看到殷纣治下的凡间。姜子牙仓皇脱身,偶遇姬昌,方知共主何在。诸神位高,却唯有颇具凡人秉性的姜子牙,才能窥得人间之法。子牙助姬昌而远殷受,姬发救子牙而堕崖不死,雷震子为妖却有人的报恩。可见,天命所在,在“仁”不在神。即便是凡夫俗子,仁者智,仁者勇,仁者寿,仁者昌。如姬昌、姜子牙者,天之所命,何须成神成佛?

《封神演义》的成书时间大约为明隆庆、万历两朝。明朝历经正德、嘉靖两朝,亟待中兴,万历皇帝早年亦颇具明君之风,后却因种种原因不再上朝,国本之争旷日持久。彼时正是欧洲积累八百年而成的数个民族国家图谋发展之际,亦是女真族崛起之际。明中兴于万历,亦颓败于万历。《封神演义》的内容,恐怕正映照当时的社会环境。

《封神》在表现形式上颇参考西方电影,冀州的冰封高城,殷商的金戈铁马,姬发战火中的“失聪”,都是明显的例子。在涉及主旨的细节上,却也十分细致。姬发带领的西岐勇士所戴黄色额巾,姬昌手持黍麦、勤勉务农的形象,均符合周人“以后稷为先祖”的传说。北京社稷坛以青红白黑四色土铺设于东南西北,而黄土居中,一说便是象征华夏发源之地。

周兴而代商,兴礼乐、废人殉,并仍与殷商遗民共存。殷商知识分子归顺周人,继续担任“祝宗卜史”工作。周朝所开启的民族共存、文明涵化的格局,对中国之思想文化影响至今。电影《封神》也将重心放在人性的善恶、人生的成长,既契合“仁者爱仁”的文化脉络,又符合以人为本的未来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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