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馒头有好多种,刀切馒头、开花馒头、全麦馒头、白馒头、红糖馒头、糖心馒头。
周末,参加师兄嫁女的喜宴。上菜临近尾声的时候,端上来一盘白白胖胖的糖心馒头,垒得小山一样高,一人一个的分量,掰开来一看,热烫烫的板油糖汁,好像缓缓流淌的岩浆,边上一位性急的家伙,糖心馒头一上桌,他就起身急吼吼夹起一只,嘴里嚷道,我最爱吃糖心馒头了!这位兄台对着大馒头就是“啊呜”一口,结果被热板油烫得哇哇叫。众人直道,慢点吃,慢点吃,性急吃不得糖心馒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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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的馒头有好多种,刀切馒头、开花馒头、全麦馒头、白馒头、红糖馒头、糖心馒头。其中有种长长的馒头,样子像洗衣服用的棒槌,叫馒头段,把馒头做成长长的一段,中间嵌入红糖,放蒸笼里蒸熟。蒸这种红糖馒头的柴火,越大越好,蒸的时候,空气里有一股子红糖的甜香。蒸好后,切成一段段吃,故叫馒头段。夏天,天热不想烧饭,巧手的主妇就做几条馒头段,想吃,切上一段,配一碗绿豆汤,一餐就打发过去了。
白馒头是最常见的,半圆形的,白白净净,没有任何馅料,味道未免有点寡淡,通常我把它用来夹油条,馒头的软和油条的脆,倒也相得益彰。在乡间,碰到人家拔栋梁、住新屋、婚嫁寿宴等喜事,总少不了白馒头,在白馒头上点一点红,如印度女人额头上的朱砂,或者盖个大红章,有朱红的“福”字或梅花图案,就叫喜庆馒头。吾乡传统的婚礼回礼上,一定要在袋里装上十八个白馒头,馒头上盖着红印子。
从前,一到过年,乡村都要做馒头,有些大户人家一做就是几十上百个,馒头在蒸笼里蒸熟后,就放在一边。正月里家里来了亲戚,端到桌子上。点了红的馒头,格外喜兴。过年的白馒头可以一直吃到农历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在家乡一些地方,过年走亲戚,不叫拜年,而是说“吃馒头”。有些人家,闲着没事干,会把馒头片放在铁丝网上,用小火烘干,做成馒头干松,给孩子当零食吃,咬起来“嘎崩嘎崩”的脆响。
白馒头中,以临海白水洋馒头名气最大,称为“糕水馒头”。白水洋以一白一红出名,白的除了声名远扬的白水洋豆腐,还有白馒头和糖心馒头,红的则是著名的东魁杨梅。白水洋馒头的独特口感跟它以辣蓼做成的糕水有关。辣蓼在乡间很是常见,它是民间的酿酒原料,辣蓼割来晒干后,放罐里熬成汁,滤干净后拌入米粉,搓捏成一个个圆柱形,晒干后就是白药,它是蒸馒头、做甜酒酿、酿酒的酒引子。
白药也用来给馒头发酵,白水洋馒头就是用白药加糯米、糕头做成的糕水来发酵的,所以口感较别处用面粉发酵而成的馒头,更加松软。用白药做的馒头肤如凝脂,可以一层一层撕扯着吃,细细品味,有一丝一丝的香甜。
白水洋的糖心馒头因为香甜软糯,受到普遍追捧。糖心馒头好吃,是因为里面有猪网油,所以又叫板油糖馒头。猪网油就是猪内脏外面白花花的脂肪,把网油去筋去膜,熬成的猪油如羊脂玉般,洁白温润。再简单的点心,有了猪油以后,就得到了灵与肉的升华。上海的八宝饭、宁波的汤圆、苏州的糕点,都少不了猪油,那丰腴的口感,全靠猪油造就。少了猪油,也就泯然于众食了。
做糖心馒头,猪油与红糖或白糖一起拌和,成为馒头馅。只要有猪油,糖心馒头入口,必定肥润香甜,才具有压倒众馒头的别样魅力。
蔡澜是个猪油控,别人采访他,问最无稽的健康建议是什么?他答,别吃猪油。蔡澜在《死前必食》里面列数天下美食,把猪油捞饭入选其一。在《什么东西都吃的人》里,他又说:“当年有一碗雪白的饭吃已感到幸福,能淋上猪油更是绝品。”只有加了猪油的食物,才有动人心魄、风情万种的油光。
糖心馒头蒸熟之后,香气四溢,它火热香甜的“糖心”,深深地把你打动,你真想叫它一声“甜心”,或者一声“达令”。糖心馒头要趁热吃,那种绵密和肥厚兼而有之的口感,那种淡淡的油香,让你欲罢不能。冷的话,板油就会结块,味道就会大打折扣。
也许,人生中的有些东西,的确是你抗拒不了的。比如夏天里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雨,比如一个刚出笼的糖心馒头。(王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