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夫人身为荣国府的长媳,却不能管理家务,原因是多方面的。比如说,她的家世较低,她的才能平庸,她的性格吝啬,她甚至连心腹奴才都没有……

这些都是原因。但是身为婆婆的贾母,做事大气、思虑周全,肯定不会有这些原因来阻止邢夫人“参政”。试想想,婆婆对儿媳妇说:“你娘家穷,所以不用管家了”——这光是看不起儿媳妇吗?分明是打自己的脸嘛。

贾母不用邢夫人管家,有最直接、最表面、最拿得出手的理由:她进门比王夫人晚。在邢夫人来之前,王夫人已经在管家了,才能虽然不算出众,也中规中矩、没有大错,不能随便撤换吧?这理由摆出来,不管是贾赦、是邢夫人、还是别的什么人,都无法反驳。甚至不用摆出来,大家心照不宣,已经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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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定有读者会问:“你怎么知道邢夫人进门,比王夫人晚?惯例上应该是哥哥先娶妻呀。”这话不错,贾赦也的确应该先结婚。但邢夫人不是原配,而是填房。

于是又有读者会问:“你怎么知道邢夫人是填房?书里什么地方写了?再说,就算是填房,也不一定比王夫人晚吧?”

我说,邢夫人一定是填房续弦,并且嫁入贾家一定比王夫人晚。作品里虽然没有明说,却暗暗写着呢。

贾赦有两个儿子,贾琏是老二。凤姐称李纨为“大嫂子”,可见贾珠比贾琏年长。所以,在贾琏出生之前,王夫人已经嫁入贾府、并且生有一子了。

贾琏不是邢夫人所生。换言之,邢夫人是在贾琏出生以后才嫁入贾府的,当然比王夫人晚。很简单的逻辑。

唯一的漏洞是贾琏的嫡庶问题。如果贾琏是庶子,前面的推论就全部作废了。只有贾琏是嫡子,他的母亲是贾赦原配,这番推论才有基础。

那么,贾琏是不是嫡子呢?从琏凤夫妻的风光捧场上分析,并不能得出结论。因为他是贾赦唯一的儿子,是荣国府仅有的一对孙辈夫妻(贾珠已死,宝玉贾环未婚,贾珍也是夫妻双全,可他们是宁国府的),没有横向的比较。

但是,王熙凤要撵周瑞儿子,理由是周瑞儿子:“前日我生日,里头还没吃酒,他小子先醉了。老娘那边送了礼来,他不说在外头张罗,他倒坐着骂人,礼也不送进来。两个女人进来了,他才带着小幺们往里抬……”这里的“老娘”是谁?

《红楼梦》中屡次出现“老娘”,比如尤氏的母亲尤老娘、司棋的老娘王善保家的,足以证明“老娘”就是后世“姥娘”,也就是外祖母了。

王熙凤口中的“老娘”,是谁的外祖母?肯定不会是李纨的、也不会是贾母的,只有三种可能:她自己的、贾琏的、她的儿女的。

她的女儿是巧姐,巧姐的外祖母,就是王熙凤的母亲。前文写王熙凤的胞兄王仁回南方老家:“写家信禀叩父母”,可见王熙凤父母在南方。南方也不是不能送礼物给女儿过生日,但不会送馒头:几千里送了馒头来,还能吃吗?

王熙凤、以及她手下的婆子,多次提到“舅太太”。当然可能是按贾府的(也就是王熙凤夫家,出嫁妇女经常会按夫家的亲戚关系称呼人)的关系,称呼王子腾(王子胜)夫人。也有可能是王熙凤自己的舅母。如果王熙凤有外祖母住在京城,当然会跟舅母同居,那样的年代,与老母亲、老婆婆同城而异居,绝对是不孝,甚至是忤逆大罪!那么舅舅家给王熙凤送东西,怎么可能以舅母的名义、而从来不提外祖母呢?

只剩了一种可能,就是贾琏的外祖母。这老太太给外孙媳妇送礼物,派了两个仆妇,并且礼物很多,需要“带着小幺们往里抬”,这排场之大,直可追江南甄家。

这样大家门户,女儿会给贾赦作妾吗?当然只能是大老婆。她的儿子贾琏,也就一定是嫡子。那么,没生过孩子的邢夫人,只会是填房,而不可能是原配了。

会不会有这样的可能,这“老娘”是贾赦原配的母亲,按照宗法制度,也算是贾琏的外祖母了。就像探春不承认赵国基是舅舅,只承认“升了九省检点”的王子腾是舅舅,就是从嫡母王夫人这里论的。

但是,如果这位“老娘”并不是贾琏生母的母亲,虽然仍可以算是贾琏的“老娘”,会对死去多年的女儿的庶子如此疼爱?甚至爱屋及乌、重视王熙凤、到给凤姐送隆重的寿礼的程度吗?要知道,宝玉生日,显赫的亲舅舅王子腾只送了“一双鞋袜、一套衣服、一百寿桃、一百束上用银丝挂面”。“老娘”送给凤姐的寿礼需要几个人抬,至少不比这少吧?

给外孙媳妇隆重地送丰厚的寿礼,不可能是没有血缘关系、名义上的祖孙关系。从这一细节,足以证明贾琏生母是正室(是不是原配不好说,万一贾赦娶过三个大老婆呢,贾琏生母是续室,邢夫人是第二个续室)。既然贾琏生母是正室,邢夫人就只能是续弦。而从贾珠与贾琏的长幼,就可以看出王夫人嫁入贾家,比贾琏出生要早,当然比邢夫人嫁入贾家更早。

这样一来,王夫人管家就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可能是续贾赦原配之后,但一定在邢夫人进门之前)。

当然,进门在前,也不一定就是她管家。如果邢夫人才干、性格、品行出众,从弟媳手中“夺权”也是很可能的,毕竟对王夫人,客气点也只能说她“才干平平”——别拿王夫人的雷厉风行说事,她如果真有本事,就不会急着借调侄媳妇王熙凤来管家了——可惜又娶回来的媳妇邢夫人,比王夫人更差。于是贾母只好让王夫人继续管家,直到有更出色的人才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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